我是在农村出生长大的，对于农村，我一直怀有一种很深的感情。

   在网络上，每当有人发出农村人如何不堪之类的言论时，我会毫不犹豫地怼回去：“你家才洗脚上田多少年？”然而，近些年的几次回乡，以及和朋友们在关于乡村的闲谈中，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种失落。

  几次回乡，看到的景象让人心酸不已。记忆中的田园风光漫漫被现代文明侵蚀，世外桃源或者牧歌式的乡村印记慢慢消散。

  村子里，老房子一间间倒塌，古村落渐渐荒废，庭院里长满了杂草。悠长的古官道石板路，完好保存了几百年时间，却在一二十年间时间里变得残破不堪。一块块光滑的石板，被无数人的脚板打磨得非常光滑，现在也被人撬光了，变成了盖新房的地基。

  村子外面，山上的自留地原本界限分明，总能看到人们三五成群在地里劳作。现在一眼望去，田地之间的界限已经非常模糊，甚至被杂草灌木完全覆盖了，里面还不时窜出一只野兔。旱地已经基本上没有人耕作了，偶尔能看到一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，在地里不甘心地刨着微薄的收成，身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。

  这种景象，让我想起了鲁迅《故乡》的开头：

  时候既然是深冬；渐近故乡时，天气又阴晦了，冷风吹进船舱中，呜呜地响，从篷隙向外一望，苍黄的天底下，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，没有一些活气。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。

  然而，最让我伤感的不是这些，让人最痛心的是乡村人心的溃败。

  我家门前有一条小河，才两三米宽，河水清澈见底，小时候我经常在那里捞鱼，现在河面上飘满塑料袋等垃圾，小鱼都被电没了。

  四十年前，我们的村庄和小学刚好被这条小河隔开，河面上只有一块20多厘米宽的水泥板，我们每天上学，放学都要从水泥板上走过。那时候的冬天冷，桥面经常结冰，孩子们走在上面都是战战兢兢的。

  我读小学一年级那年冬天，我父亲看到这种情况，牵头组织人修桥。他在村里吆喝一声，村里的老少爷们纷纷参与，上山采了一块大石头，在河面的石板旁边又加多了一块石板。我当时很高兴的围观了全过程，所有的参与者只得到了两个糖包子作为酬劳，大家吃着热腾腾的包子，嘻嘻哈哈笑着就散了。

  这件事情，放在现在恐怕没那么简单了。

  石头要找人买；找人采石，搬运石头要给工钱，否则没人干；，采石头动了人家的土地，占了桥旁边人一家一尺多宽的菜地，都要出一大笔钱赔偿；踩坏了菜地里的菜，赶紧赔……

  这么一大堆啰嗦事，估计谁都不愿意牵头做这个好事了。

  那时候的乡村，虽然很贫穷，但是人们淳朴，善良，乐于助人，非常团结；现在乡村变得非常功利，甚至是势利。

  我看到这样一件事情。

  在广东省湛江遂溪县官湖村，企业家陈生筹建了129栋共258套别墅，准备无偿赠送给村民使用。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，有村民却提出子女已经结婚或即将结婚，希望再分多一两套；有户口早已外迁的原村民联名写信，也希望回村分房……

  如今，别墅分不下去不说，还遭到了人为破坏。

  刘强东在善待乡亲方面一直口碑不错，对于此事，他发表评论说：“初衷非常好，不过农村非常复杂，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！明明大好事也会引发无数矛盾甚至指责……我现在两个村负有直接扶贫责任，也是小心翼翼……”

  这就是当今很多农村的现状。

  乡村是传统文明传承最深厚的地方，但是，现在的乡村很少能在人们眼中看到“温良恭谦让”的影子。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争得那么厉害，要敢损害他一点点利益，你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。

  一些事业有成的朋友跟我说，他们现在很害怕回老家。只要一回去，各种开口要钱让他们很难尴尬，不给的话面子很不好过。“我穷，你就应该帮我，你那么有钱，为什么不给我们花？”

  非常理直气壮的说辞，完全没有考虑人家在城里打拼的艰辛。并不是所有的从农村进城的人都混得好，家里经济条件宽裕，很多人还被房贷压得喘不过气，但是家乡人根本不会考虑这一点，他们认为，反正你就是比我好。

  除了“吃大户”以外，农村的传统文化价值内涵也在崩溃之中，这一点我感触比较深的就是农村的白喜事。

  小时候，农村的白喜事基本上是大家自发帮忙，出钱出力，干这个，忙那个，很替大家着想，白喜事办得简单而又热闹。听一些老家的同学说，现在完全变味了。

  有些地方，酒席要摆好几天，而且直接外包给外面的餐饮企业了。吃席的人直接带一个塑料袋，菜刚上桌，就被客人直接分了，打包带回家了。物质条件好了，人们反而更像没吃过什么好菜了。

  白喜事，要请一些草台班子连唱几天大戏，这些表演甚至有露骨的色情意味。敲敲打打好几天，热闹非凡。

  一位家长跟我说，她的孩子在农村参加了一次白喜事之后，不解地问她：“死了的是不是一个坏人，否则，大家为什么那么高兴呢？”

  据同学说，即使是普通人家，一场白喜事办下来，也要个十万八万。现在农村虽然经济条件好点了，但一般的人家挣个十万八万现金，恐怕也要好几年吧。

  是呀，这种操办白喜事的方式，哪有什么哀思的意味？感觉是一户人家死了人，十里八乡的人趁此机会乐一乐。主人家越大操大办，自己乐得开心，反正不花自己钱。

  二、三十年前的乡村，总有一些在当地有名望的老年人主持一些地方婚丧嫁娶的事务，类似过去乡绅的感觉。这些老人在农村的村风民俗方面很有话语权，对于农村的社会风气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。在那一代人故去以后，很少有人再能充当这种角色了，整个乡村也慢慢成了一片散沙。

    农村的衰败，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空心化厉害。

   这些年，农村人口在不断减少，按理说留在农村的人生存空间应该更大。但是，农村流失的恰恰是比较精英的人群，比如，考大学出去的，进城做生意的等等，连读过初中的人都不愿意在乡村呆了，宁可进城打工。这样一来，农村人群的结构就不太合理了，也导致了农村很多社会问题接连出现。

  心里不平衡问题在农村最常见，比如前文提到的别墅事件，明明大家都获利，但是，如果你获利比我多一点，我宁可把这事情搅黄，大家都得不到。你比我过得好一点，我不是去奋起直追，而是想办法把你拉得跟我一样穷。

  人心的溃败，才是当下的乡村最可怕的事情。

   乡村振兴，任重而道远。